年春天,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随着全国各地纷纷宣布延期开学,各在线教育企业,相继推出免费直播课。几千万来自天南海北、水平参差不齐的中小学生,“涌进”了大大小小的直播间。
这段时间,高中语文老师杨勇就经常在直播课上为高三学生讲解高考试卷中的古诗词鉴赏题。这门课吸引了几十万名高中生听讲。从2月3日开始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杨勇和同事们,已累计为超过万名高中生免费教授语文课。
长期以来,语文教育既饱受专家学者诟病,又令老师家长头疼。“提不起兴趣”“找不到方法”“提高分数难”等,困扰了不少学生。
当语文换了副“马甲”,出现在直播间里时,受到学生热捧,在线教育带来的改变,引发了人们的思考。
语文课的痛点:学生为什么听不下去?
不过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年之前,杨勇在北京一家国家级示范学校,做了10多年语文教师,很受学生欢迎。
可最初的几节直播课,当他按照自己在公立学校讲课的方式授课时,却发现完课率特别低,“学生听不下去”。
“线下课程,不管你讲什么,学生必须听。但线上的课,5分钟之内,这个老师讲的内容,如果学生觉得没意思,或者说讲的方法没什么用,他可能就走掉了。”杨勇意识到,“如果完全按照线下的方式来讲,线上的语文肯定完蛋。”
经过几次摸底调研,他发现,来听直播课的学生,很多来自三四线城市,语文分数,按照标准分制试卷,大多集中在分左右。他们对语文谈不上有多大兴趣,只是急迫想要提高分数,却又无能为力。
杨勇记得,年,有个分数徘徊在本科和专科之间的学生,反复追问他:我一直跟着你学,究竟能考多少分?我还有没有希望考上本科线?你真会全力以赴带着我们去拼高考吗?
而现实中的课内语文教学,却很难满足学生的需求。
“我们家孩子一上语文课,就开始犯困。”一位高三的家长很是无奈。
一位高三学生抱怨:“课上都听懂了,可一考试全不会。语文永远得不了高分。”
“一道数学题错了,多练几次基本就能掌握类似题目,但语文阅读理解错了,再练习10篇也不敢保证完全掌握。”杨勇说,课内语文枯燥,学习周期长,提分效果不明显等问题,困扰着不少学生和家长。
“语文学科的‘学考分离’,一方面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课程亟需改变,另一方面学生必须掌握学习语文的正确方法。”曾在湖北省某重点高中担任过多年高中语文教研负责人的罗斐然说,尤其是新高考改革对于语文阅读能力和核心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有意识地、成体系地帮孩子们梳理这些东西,不然,他们自己就像无头苍蝇一样”。
北京市教科院教研员连中国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则表示,“语文教学既不是教识字,记忆固化的‘知识点’,也非庞杂融汇,搞成‘乱炖’。其核心是工具性和人文性的内在统一,帮助人们理解汉字的气质与精神。”
而当时的市面上,无论是线下辅导还是线上教育,给出的解决方案,要么是简单粗暴的应试手段,要么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作文不好,我就给你讲作文;你文言文不行,我就让你背文言文”。
这是语文学科应该传递给孩子们的吗?一味地刷题、背诵,能解决问题吗?
“语文学得好,往往对历史感兴趣”
杨勇产生了想要自己开发一套线上语文课程的想法。
他定下了3个原则:第一,有意思,能吸引学生,让他们对语文感兴趣;第二,有知识,不仅是课本知识,而是能拿分的知识;第三,符合孩子成长规律,做出梯度来,让同学们有所收获。
当时,直播课体系也处于起步阶段。加上杨勇,整个高中语文团队,只有3个老师。
“我坐一边,杨老师和另一位老师坐一边。”邵娜比杨勇晚一些加入,在此之前,她在山东省某重点高中担任毕业班班主任。现在回忆起4年前的情景,邵娜说:“我们搬把小椅子,往中间一凑。每个人拿一个本子,或者抱着一个电脑,边聊边整理”。
杨勇谈起自己当学生时的体验,“一本语文书发下来,前三天特别有新鲜感,课本里的故事,都会先看一遍。”杨勇哑然失笑,“然后等到老师来讲的时候,就发现没意思了,要么睡觉,要么找本小说来看。”
后来,当上语文老师,杨勇发现:语文学得好的学生,往往都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感兴趣。“文史不分家,语文学科的背后,是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
“我们学李白、学杜甫,但老师从来不跟我们讲,为什么他们就写出那样的诗歌?”邵娜说道。
以李白为例,都说他豪放乐观,可很多学生不知道,他的诗中也藏着许多“不开心”。比如“五花马、千金裘”,就郁结着“与尔同销万古愁”的烦闷;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霸气侧漏”背后,却是强烈的挫败感;更别提,他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呐喊中,又透露出了多少忧虑和关切。
大唐盛世,造就了许多诗人。“但有些诗人并不是只想做个诗人。”邵娜解释道,尤其是像李白这样从小就想有一番建树的人,最终却只能做一个御用文人,“*治抱负得不到施展,一腔报国热情无处安放,他只能诉诸笔端。”
“只有把文字背后的故事和文化脉络讲出来,学生才会对语文产生兴趣。”邵娜说,否则从头到尾死记硬背,学生肯定觉得枯燥。
火苗一经点燃,就熊熊燃烧了起来。“纵横语文”的想法,在日复一日的讨论中,一点点明亮了。
杨勇说,所谓“纵横”,就是纵向深入,借助中国几千年历史文化,带领学生深入透析文本内涵,然后横向拓展,通过增加阅读量,拓宽学生文学视野。
“‘纵横’其实是议论文写作的方法论。”杨勇表示,这个方法论同样可以用在语文课程上,一纵一横,将文化阅读写作融为一体,带着学生一起探讨高考命题规律,名师有大招,解题更高效,“不仅帮学生在考场拿分,还培养他们真正的语文素养”。
“艰难而正确的事”
只是,时间非常紧迫。
“纵横”这个想法,到基本成型时,已是年11月末。而年1月中旬,寒假直播课就要开课了。
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而且人手紧张。3个老师,3个年级,每个人各出一本教材。从码字、排版、校对,到每一页放什么图都要自己弄清楚。更别说,他们还有日常的教课任务,需要花时间备课、磨课。
最关键的是,市面上没有可参考的内容。“我们找不到哪个地方有现成的东西可用。”杨勇说,相当于他们要从0到1开始重新设计。
“做,还是不做?”
“做!”
“做艰难而正确的事。”杨勇说。
“语文这个学科,不是说没有内容,比如要找一篇文言文,太多了。但是找到一篇合适的文言文,就特别费劲。”杨勇举例,要选择符合“大唐欢歌”的文言文,它必须是盛唐时期,体现“欢歌”,要有大国气象。太抽象也不行,要能够吸引孩子。最关键,得有高考的知识点。
为了增加可读性,还得给选段配文。“比如我们选李白的一首诗,还要介绍诗的背景,讲一点李白的奇闻轶事。”邵娜介绍。
那个时候,他们在网上买了一堆专业资料库的账号,下了一堆材料,还买了一大摞书籍,然后一篇篇筛选,一句句校对。其他学科老师组织团建,都是去吃饭唱歌;语文组的团建是,“比谁更会买书”。
“真的是买了好多书,柜子上、桌子上,全都塞满了各种古籍、小说和教辅。”杨勇笑道。
时间已经很紧张,可还要推倒重来。“我们原先设计的大纲,是用两年时间讲文化史的东西。”杨勇说,直到准备具体内容时才发现有个问题,“一个高二学生,进来之后跟着我们从唐代开始学,那唐代以前的历史文化,他就学不到了”。
“要考虑学生的实际需求。”杨勇最后决定,调整大纲,将两年文化史压缩到一年,让学生高一时就能把文化史学完。
“最美的文字”
花一个月时间打磨出来的教材,自然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考点不够精细、概括的内容没有提炼成提纲。
“但它让‘纵横语文’有了一个基础,也让我们有了底气。”邵娜说,这也是她最后能坚持走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之后就是漫长而细致的打磨。
相比线下课程,在线直播班课可容纳成千甚至上万人,对课程质量要求更高。作为从教研转到教学的老师,罗斐然对此深有体会,“其实线上课程很残酷,你所有的课程,都可以被组里所有老师看到,要不断根据反馈复盘”。
在直播课的双师系统班,每次直播课后,老师们会坐下来,一起看回放。哪里讲的不好,哪里需要改进,都会被讨论。与此同时,辅导老师也会随时收集学生们的反馈,同步给主讲老师。
中国有1.8亿的中小学生,其中73%的孩子分布在三线到六线的地区,与直播课的用户构成比例重合。
这些边远地区的孩子们,比父辈要幸运,因为父辈们必须接受“大水漫灌”式教育,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课程和老师,但有了在线教育,他们可以比较线上线下老师授课特点的不同,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老师和课程。也就是说,在线教育时代,“因材施教”有了可能。
而因材施教就是最大的教育公平。著名教育专家、民进中央副主席朱永新不止一次指出,从公民个人的角度而言,选择自己最适合的教育,才是最公平的教育。
杨勇非常认同,“在线教育的老师,很自豪的一点,真的是能够‘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他相信,在线教育是推进中国教育公平的一个非常好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