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权的指导老师方韶以第45届技能大赛为主题制作的套砚。
方韶指导的学生正在练习雕刻。
世界技能大赛建筑石雕项目中国集训基地。
第45届技能大赛前,郑权在紧张备战训练。肖海军/摄
休宁徽匠学校的木工房。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王海涵/摄
郑权和指导老师方韶在世界技能大赛建筑石雕项目中国集训基地门口合影。本版图片除注明外均为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王磊/摄
俄罗斯喀山,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以下简称“世赛”)在青春的呐喊声中落幕,中国当代制造业版图上并无盛名的安徽黄山这个地级市,却成了“意外”的赢家——
黄山职业技术学院学生郑权获得建筑石雕项目的金牌;黄山学院的3名学生分别获得园艺、油漆与装饰两个项目的优胜奖;休宁徽匠学校的毕业生吴晋卿代表外省一家企业参赛,夺得家具制作项目的银奖。
放眼安徽,地级市的排序中,无论GDP还是人口,黄山均处末尾,但论世赛的战果,这里独放异彩——安徽的首枚奖牌、首枚金牌均来自此地,迄今为止,世赛的奖牌从未旁落安徽他市。
其实在44届世赛上,徽州学子就已初露锋芒,首次参赛便收获了铜牌,为安徽实现了奖牌突破。纵观接连两届的获奖项目,它们都与传统手工有着高度的关联,从园艺到油漆再到建筑石雕与木工,无不一一对应着曾经显赫一时的“徽州百工”——徽派园林、徽州漆器、徽州三雕以及木工。
黄山有着闪耀与厚重的过去,它的前身为徽州,安徽的“徽”正源于此。古徽州孕育了璀璨的徽州文化,作为其重要表征,徽州百工(手工业的通称——记者注)更是独步天下,经久不衰,伴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发展,在明清时到达巅峰。
历史总是暗藏着前后呼应,时光回拨至上个世纪初,年,徽州匠人带着“地球墨”、剪刀、罗盘、日冕、红茶、绿茶等,漂洋过海,来到首届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的赛场,并以多枚金奖的入账,完成了徽匠作品在海外的集体首秀。
此后,穿越历史的风风雨雨,接受数轮工业革命的迭代洗礼,直至人工智能时代的开启,徽州传统手工技艺似乎未能跟上生产技术突飞猛进的步伐,将自身推向辉煌的新高度,相反,因为机械化大生产的冲击,以及社会的快速变迁,徽州百工的实用功能开始衰减,不少技艺失传,不少品种已沦为博物馆里的陈列标本。
直到今天,当尚未褪去“学生”身份的青年工匠再次在海外夺魁时,时光已经整整走了年,这些奖牌无疑是对徽州百工文化自信的一次重塑。
如果说,上一次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展现的是静态的工艺成品,那么喀山世界技能大赛上呈现的是一个国家顶尖技能人才的动态实操,反映出包括理解能力、心理素质、团队协作在内的综合素质,它们代表着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职业教育整体发展水平。
冠军的诞生是偶然亦是必然,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些选手均是现代职业教育的产物。当世赛与传统技艺相遇,这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碰撞,更是一个民族的传统技艺与世界制造体系的对标。世赛奖牌接踵而至,仿佛看见以职业院校学生为代表的“新徽匠”崛起的希望,我们不禁追问,年轻一代能否担起传统技艺传承与复兴的重任?
带着这个疑问,让我们回到徽州。
徽州百工的荣耀
徽商是中国“三大商帮”之一,对中国明清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可以说,如果没有徽商,就没有徽文化,也就没有徽州百工。
“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农田和庄园”是对徽州地理最为形象的写照。群山叠嶂的自然环境,一方面逼着徽商走出大山,进击商海,功成之后,商业反哺文化;一方面形成天然屏障,阻挡兵火与战乱,为后世留下较为完整的文化遗存,同时也形成完整严密、自成体系的地域文化。
研究徽文化的徽学,因其广博、深邃、系统性等特征,今天被视为比肩敦煌学、藏学的中国“三大地方显学”。从器物层面看,徽州百工无疑是徽文化的直观显现。它包罗万象——馔饮器物、日常物什、礼俗居屋,应用在当地人的生产生活中。其中,胡开文墨、张小泉刀匠等国人耳熟能详的“老字号”产品,早已远销海外。
安徽省徽学学会会长王世华教授曾在文章中指出,明代王阳明对于士农工商“四民”的认识——“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可谓空谷足音,首次将工商与士相提并论。王阳明的信徒在徽州传播“心学”,起到了极大的思想启蒙作用。徽州人的思想观念得到解放,职业意识开始觉醒。
这种职业意识在民间具体表现为:百姓对手工业者的尊重。非遗研究专家、安徽行知学校校长于日锦说,徽州人是把师傅(手工业者)当成座上宾,“养”在家里的,短则半年,长则三年五载。东家与师傅并非简单的雇佣关系,而是结成了一种“共同体”,进行家园的设计与营造。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师傅才能耐住寂寞,充分挥洒才情,不惜耗尽生命,创作出留存后世的艺术精品,比如徽州三雕(木雕、石雕、砖雕)。
徽州匠人不仅在民间获得了职业成就感,也赢得皇家的青睐。尤其是明清两代,紫禁城大量采用了徽州的古建营造技术,徽州的文房四宝以及新安画派的作品等,源源不断地送进故宫。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霁翔曾比喻道,“故宫与徽州情同手足”。
这种超越情感的联系赓续至今,年,故宫博物院驻黄山市徽派传统工艺工作站成立,这是故宫首次在外建立工作站。此后,故宫学院(徽州)、故宫博物院博士后工作站(徽州)相继在黄山揭牌。新的历史时期,故宫与徽匠再次携手,共同破题传统工艺如何融入当下生活。
“徽州工匠精神在当代得到提升,对它的践行则体现了文化自信。”于日锦说,如果非遗传承过去是出于民间自觉的话,那么当下已经上升到国家意志,尤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等相关法律的出台,传统工艺的传承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徽州是职业教育萌芽较早的地区,最早的商业职业教材出自徽商,明代徽州人黄汴历时27年编撰出《一统路程图记》,其中罗列了条水陆商线,介绍了沿途的风俗物产以及食宿注意事项,刊刻之后,各地商贾争相传阅,奉为圭臬。
王世华认为,明清时期徽商职业教育的最大亮点是职业教材的编写,开创了在没有职业学校的情况下培养职业人才的新途径。
非遗传承靠教育
不过,与经商之道的大众传播相比,徽州手工技能则主要通过父兄传授、师傅培养的途径,以人际传播的形式进行代际传承,它的局限性表现为:由于涉及手工技艺的核心技术,它的传授处在“隐密”状态,而有些师傅为了维护核心竞争力,不愿和盘托出毕生所学,往往会对徒弟有所保留。此外,由于“传男不传女,传儿媳不传女儿”的风俗禁忌存在,加剧了传承的不稳定性。
“这些延续至今的问题,只能寄望于现代职业教育进行破解。”于日锦坚定地认为,以非遗为代表的徽州手工技能传承,“主渠道在教育,主阵地在学校”。
他就职的这所中专学校位于歙县,陶行知正是从此地走出来的大教育家,年安徽省政府批准成立一所践行陶行知教育思想的职业学校,安徽省行知学校应运而生。建校之初,该校就开设了工艺美术班,学制两年,邀请老一辈雕刻家胡震龙进行“手把手”的指导,培养出王祖伟、吴正辉等如日中天的当代雕刻大师。然而,遗憾的是,这种办学模式未能坚持下来。
年,安徽行知学校再度启动非遗教育实验,小班招生,邀请非遗传人驻校“师带徒”,成立徽雕艺术学校。在于日锦看来,非遗教育的关键在于“现代学徒制”这个抓手,探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行知”模式——
“学校提供教学场地和基础原材料,中高端材料都是由大师自己提供,大师指导学生进行创作,作品销售之后的收益归大师支配,既可用来弥补成本,也可奖励补贴学生。”于日锦说,非遗教育的成本远高于普通职业教育,比如雕刻的石料价格昂贵,这种“校企合作”的模式,一方面解决了办学经费问题,更重要的是,通过经济手段倒逼大师不断提高教学效果,让学生早成才、早出作品。
“行知”模式的成功为徽州非遗教育下了一局“先手棋”,年该校牵头成立了全国首个非遗职业教育集团,企业、学校、行业协会、文化管理部门等加盟,搭建非遗教育的专业平台,先后开设歙砚制作、徽州“三雕”、徽墨制作、徽派盆景制作等专业。
于日锦开始构想更为“大胆”的规划,引入高等教育,创建一所非遗学院。这一想法得到当地政府认可,也被写进了黄山市年的《政府工作报告》。
非遗人才同样需要接受高等教育,需要文化的涵养以及审美的熏陶。“目前的教育体系中,本来没有非遗这个种类,指望现有的体系培养不出来合格的非遗人才,必须打破体制条条框框的束缚,完善非遗的教育体系。”作为一个改革者,于日锦时常在话语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紧迫感——“非遗教育是一种抢救性的教育,实在等不得!”
我们相信,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的心声!
平民教育的成功
休宁被誉为“中国状元县”,在历史上出过19个状元,见证了科举时代精英教育的辉煌。年,它再度引发社会的